春去春又来

无心应付的作业，好戏连播的电视，难得一见的积雪……除此之外，春节在短暂的寒假里留下的印记，我想是绝对无法让人忽略的。每到这个时候，围墙那边的校园里总是静悄悄的，没有了课间操的广播声，也没了孩子们在操场上追逐玩耍的身影。偶尔能看到几只扑腾着翅膀的飞鸟，那是小憩在屋檐上被电铃声突然惊起的麻雀。同学们都放假了，却很少能凑到一块儿玩，即便是同住在厂大院里的。因为快过年了，他们都跟着爸妈赶往外地或者回老家去了。

于是我也每天盯着日历一遍一遍地数日子，算算离过年还有多少天，问老妈：我们什么时候到南陵去啊？家里的电话也是响个不停，每天早上都会有亲戚问：哪天回来啊？不是大姨就是三姨，要么就是姑妈——过年可到这边来玩啊？我给你买新衣服啊……各种召唤让本就蠢蠢欲动的我更加按捺不住。不论我如何迫不及待，老妈接过电话总是很淡定地一一回复：今年过年我们怎样怎样……我们大概什么什么时候怎样怎样……挂掉电话之后依然一脸淡定地继续拖地或者洗衣服，然后义正言辞地叮嘱我赶快把寒假作业完成。

盼望着快点和老家的亲人们团聚，盼望着快点穿上漂亮的新衣，盼望着快点在除夕之夜和表弟们一起燃放烟花，盼望着快点看到外公神采奕奕的笑脸和他伸手递过的压岁钱……这样带着幸福又温馨地期盼，兴奋又焦急地等待着新春脚步的临近，等待着过年，似乎早已成了一种习惯。一直等到一串大红鞭炮在外公家的大门口噼里啪啦地响起，等到窗外缭绕的烟雾，掩盖了门口停放的摩托车，掩盖了对面错落的门窗，还有门上的新贴的红对联；等到耳边挪动板凳的声音，盘子碗筷的声音，还有家里人开始叫彼此入座的声音都被覆盖在此起彼伏的炮竹声里。

每一个情节都记忆犹新，其实最让人念念不忘的，更是你在为了等待新春而做着每一件事的心情。每到除夕前夜，舅舅会带我们到隔壁巷子的澡堂里舒舒服服洗个澡，这样弄得干干净净，就可以换上新衣服准备过年了。每到这个时候澡堂的生意总是特别好，因为大家都要辞旧迎新嘛。最有意思的就是看着全家动员，风风火火忙着张罗年夜饭的情景。妈妈摘菜，大姨包蛋饺子，三姨炸圆子，爸爸和小姨烧菜，舅妈包春卷，舅舅挂灯笼贴春联……当大人们忙里忙外的时候，我们几个在门口玩得不可开交，玩累了就回来跑到每个大人身边转悠一圈儿，指着他们手上的活儿问东问西，还时不时插手捣个乱，或者躲在他们身后偷吃摆在桌上已经做好了的菜。表弟总是一进门就会挨骂因为弄脏了刚穿上的一双新鞋。

每到吃年饭之前，家里总是要祭祀祖先，外婆会带着我们穿过一条弯曲幽深的巷子，来到中山公园，给已故的亲人烧些纸钱。这个时候有很多人会不约而同地陆续来到这里，然后三三两两地离开。在公园的操场上你会看到很多一小堆一小堆黑色的灰烬，泛着火星冒着青烟，远远地看去整个操场都被烟雾笼罩。远近轰隆的炮竹声回荡在耳边，外婆，妈妈还有姨妈她们在身旁低头念着一些我从未见过的亲人。眼前的一切让我觉得此刻世界是如此寂寥，让人觉得有些冷，想要赶紧回家去。感觉亲人就在身边可以团聚真好，看到圆圆的饭桌上堆满各式各样的菜色真好，即使端上来的菜早已凉了，但大家凑在一起，也觉得空气是暖的。

一阵冷风吹散了我的回忆，坐在前排的人推开了车窗。我变换了坐姿，整了整衣襟，也整了整被惊扰的思绪，依然舍不得放下那些已事隔多年却温暖如故的回忆。我依然记得老屋门外那棵樱桃树下，曾有外公静坐下棋的身影和我与表弟们玩耍的痕迹。记得每到过年，外公家的正厅里总是要换一幅年画，配着一副对联，里面总是有几个我不认识的繁体字。外公喜欢热闹喜欢孩子，所以画上总是有几个胖乎乎的童子围绕着一个白胡子老寿星，老寿星笑得就像外公见到我们一样合不拢嘴。我想着那些画面心里暖暖的，也有一点失落。自从外公走后我们再没有聚齐过年，积聚着多年回忆的那座老房子也早已不在只剩回忆。

此时此刻的我坐在下班途中的公交车上，看着窗外的光影出神。城市里塞满了穿梭的车辆与行人，华灯初上，又是如此疲累而匆匆的一天。每天穿梭在大街小巷，路过校园，看到校门外公交站台上拖着行李箱的学生，我知道他们放寒假了；路过超市，看到喜气洋洋年味十足的装饰物，我知道快要过年了；路过商业广场，看到LED大屏幕上温馨的公益广告，我知道我想回家了。如今的我已不是那个早早地放了寒假待在家中，盼望爸妈带我去南陵过年的孩子了。当下生活在另一个城市的我少了儿时过年的兴奋，添了几分想家的惦念。

春节又要来了，如今，已不再有儿时去南陵的冲动，更不想把好不容易盼来的假期用在奔波走动上。一年总算忙到了头，好想歇歇脚，更歇歇疲累的心。腾讯有句软文写得好，沿途的风景再美，也比不上回家的旅途。时至当下最美好的事情莫过于回到家里，静静地过上几天寻常的日子——能关上闹钟，睡个懒觉；能靠在沙发上喝杯茶，看会电视；能和爸妈坐在一起吃顿饭，聊聊天；能和大院里的老同学见见面，玩一玩。然后暂停所有的抱怨，让这张脸恢复到它原本该有的松弛模样。如果还有什么心愿想要实现，我会对周围的人说，新的一年只要平安快乐就好。

盼望着，盼望着，东风来了，春天的脚步近了。课堂里的学生们还在读着这样的句子，学着这样的课文。有多少孩子还在盼望着回老家过年呢。走啊走啊，走啊走，走过了多少年华，春天的小草正在发芽，又是一个春夏。人行天桥上的卖艺者，还在唱着这首十年之前大街小巷都能听到的歌曲。我在某个夕阳西下的转角处，听到这样的歌声忽然有种潸然泪下的冲动。春去春又来，那棵从外公家门前移走的樱桃树又长出细小的花骨朵了。我们的人生在这样不断的流转更替中，一点一点发生着波澜不惊的改变。当过往的回忆里激荡起深深的怀念，你会发现你的脸上已满是岁月轻拂过的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