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方皋相马

伯乐者，善相马，故名满天下，世人莫不知。九方皋者，亦善相马，深居简出，其行踪莫现于市，与友者，皆马，非人。故其名不播于外。

皋夙兴。雄鸡未唱，洗漱，略振衣冠。皋静踞于一巨磐，以待日冉。

曦光，欲现未现。东天，仍不见日。高穹之西，星光三、四。皋或俯瞰片臾，或远瞩片臾，或高瞻片臾。皋谓之“养眼操”。

山气入怀，露滋髻发，体宁神怡。衣袂飞，峨冠欲脱。

继之，皋练操一套，其操曰五禽戏，以松骨通筋。

饮食毕，煮山泉而茗。

九方皋躺于竹藤。其眸微合，似寐若醒，似醒若寐。悠哉，悠哉。天、地，诸物，随之回回，往往。“我久未远足，秦汉何？魏晋何？”

童子掩鼻忍笑，低声喃喃，若于己语：“还秦汉魏晋，民国已亡，溃退一隅。况今红朝又六秩有余矣！”

皋携童子，越时空之寥廓，穿历史之幽邃，止于公元廿一世纪。刚入，重味冲冲，似浊非浊，似臭非臭，呛之口鼻，皋闻之，咳不已。俄而，头昏目眩，呕吐，胆水几出，好不难受！皋观诸人，神情弗异，皆不若己，惑甚，问：“空中味异，汝不闻乎？”人目之，怪其言，不答，避远。

人不觉而己觉，皋不解，又无以自否，反语：“我病乎？”

童子告曰：“人久居芝兰室，不闻其香。”

皋悟，曰：“然也！”

童子为其鬻口罩一，密掩诸窍，仅余双目转眄。一，二时辰，皋方神定气稳。

有逛游者，名胥伟，与皋面善，邀其之草原，欲选宝驹一，二，送紫衣华衮者。

一切皆变。一路通衢，时见高楼耸云，时闻车马喧嚣，气象万千，目不暇接。胥伟，兴致勃勃，诸多珍闻奇见，备述与听。皋或颌首，或浅笑，以示于听，却不回话。

草原茫广，连天之陲，而草多瘠枯，皆绿非绿，皆青非青也。

复问胥：“草何至于此耶？其青者，若人被殴之脸肿；其绿者，若死水之藻腐。”

胥答曰：“非它，乃放牧滥，加之，人力之摧，盖非尽雨浇露肥，生态变，风暴沙猛，而致之也。”

“何止如此？何止如此？败矣！败矣！”皋侧身谓胥：“吾遥闻新词，诸如科学发展观、环境协调，可持续发展等等。”胥答曰：“口头说辞而已，人利尽于物。夫土壤者，夫山水者，皆天赐。土生物，水养物，人均享之，无彼无此，不公不私，而公卿、诸吏、公人常借公益、公利名，肥己之私，唉，而如今，仅剩阳光空气之贸易矣！假阳光空气亦垄断，那世道不知何若？”

皋退而言：“吾不相也。此地无马。”

胥惑：“所见，无不马者也。先生何出此言耶？”

“马食天然，天然而马性纯，其赴千里而无损其体质，其奔数日不歇而不惫。而于兹，其水非水，其气非气，故其草非草，故曰无马，我言谬乎！？”

胥亡语。

皋顿须臾，复云：“所见动物者，仅马之外，而无马之内。无马之形而马者，马之上上者也！”

皋进而曰：“汝牵其一至，不妨试之。其奔，不瞬而，则怠矣！不若皋言，罚皋揖君三，跪君三，拜君三。”

牧主，令人自马圈，牵一马至，其状神俊，毛无杂色。

皋近睇之，未几，“此马虽纯，无以至千里。其饮腐，其食恶，毒入骨骼，坏肌理，奔不远，奔久则病矣。”

延善御者，策鞭，按辔，蹬马而上。初，若箭矢发，迅风急电。稍许，若轮气瘪，其汗涔涔，不支，委地，吁吁不已。

牧主不服，亦不甘。换马三试，无不然。

翌日，皋亦自时空隧道入，牵一马至，其马者，通体黯然。其形，不中人；其色，不炫目。谓牧主：“此马者，乃我处，下下马，但胜汝诸马，日行千里而不辍。皋养之于野，啮天山之草，饮天池之水。皋驯之以其性，不逆其向。不?，不厩，作息任尔。”

牧主，不悦。窃曰；“我知其底细，招摇撞骗之徒，无甚能。相马，相?！徒有虚名也！马者，色物、牝牡尚弗能知，又何知马之能也？穆公言不虚。”牧主忿忿于内，不表于外。

牧主驳：“我养诸马，皆通人情，我呼一其诺百，无不驯，指东则东，指西则西，悖我者，未之见也！”

皋笑而莫辨，良马之良，非外像，而良于筋骨。

牝牡，色物，其表征也！知之何益？不如不知。见其所见，其见非内质所显；观其所观，其观非内髓所彰也。

“吾相马，不问牝牡，亦不窥其色物，惟其善走。”

“我送君马，汝上献之，汝可利之百倍矣，求名要爵，反掌之易尔！”

皋牵马近，欲与胥，胥却之。“君，不谙世故，牵之而献，害我矣。非不能得禄获爵，反受其贬谪，将下下而居，我不为也！君之马，马非马像，不中人意，献之于上，上必不悦，不悦，则祸矣！莫说啖精品细，粗粮，稀粥亦废矣。谢了，谢了，谢君之美意。”

胥转身，趋牧主，选毛纯色亮之马者二，付百金。牧主受，与之马，大笑，揶揄皋曰：“马者，其贵其贱，价格说话，价高则好，价低则孬。汝之马，白送，人不纳，其好焉何？”

皋喟然，太息：“世人皆表面功夫，金玉其外，金玉其外也！世风浮也！重表轻里，贵量而贱质。”

皋别胥，携童子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