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墙外面的世界靠别人来描述
又到腊月二十三,密集的冰雹噼里啪啦地敲打着窗户,也敲打着人心。
记得去年腊月二十三,天气也不好,大片的雪花漫天飞舞着飘落在茫茫大地。我和丫丫蛋蛋姐弟俩站在监狱门口等待,望着为了省十块打的钱一步步蹒跚着脚步赶来的小凯爸妈湿了眼眶。突然发觉他俩这两年好像老了许多:萍嫂的头发几乎都白了,庆哥那原来黑一块白一块的脸现在变得也几乎全白了,看来跟麦克·杰克逊应该是同一种皮肤病。而且他走路还有些颠簸,以前从没发现过,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探监的人特别多,庆哥说可能是临近过年的原因吧。在我们准备进门的时候看到一辆宝马车上下来一对穿着高贵的中年夫妇,手里拎着三四箱营养品。走到门口被看门的工作人员拦住,不允许带食品进入,女人把东西放回后备箱,对男人说:“给孩子多打点钱吧,这么远再来估计到明年了。”我心中暗暗替那个有钱的孩子感到可怜,他的父母有钱有车却不能经常来看他,唯一能给的只有钱,而小凯的爸妈虽没钱又体弱多病,却从不间断每个月都千辛万苦地赶来看他。
庆哥对我说:“幸好你买东西时叫我拦住了,要不咱还得留一个人在外面看东西,今年管的很严不让带吃的。小凯刚进去时里面叫他报亲朋好友同学的名字登记,他怕是又查啥会连累朋友们,只报了俺俩跟他爷爷奶奶的名字。后来才知道是办探监证的可后悔了,黑和几个朋友来了好几回没有探监证都进不去。黑出国前又跟着我俩来了一回,我跟人家说尽好话就是不让进,最后我说我跟你嫂子不进叫孩子进去看看同学人家还是不同意。黑在外面干着急就是进不去,最后急得直掉眼泪。你们仨人跟着俺俩进去试试看吧,他问啥别吭声我来回答。”我仨点点头,跟在后面进去。
登记探监证的桌子后面坐着一男一女,庆哥忙陪上笑脸给男的递一盒香烟,男的看了一眼正在登记探监证的女领导,咳了一声说:“我不抽烟。这三个人是他什么人?”庆哥收回香烟小心翼翼指着我回答说:“这是他小姑,第一次大老远来,这两个是他弟弟妹妹,也是刚毕业第一次来,叫他们进去看看吧领导!”男的望向女领导轻声说:“没什么问题,让他们进去吧?”女的微微点了一下头说:“把手机都掏出来锁到对面的储物柜里,拿好钥匙进去吧!”我仨彼此庆幸的看了一眼,赶忙掏出手机锁好,然后跟着上了楼。
探监的人实在太多了,放听筒的座位被围得里三层外三层,有几个穿制服手里拿警棍的在不停吆喝着维持秩序,除了硬件设施外其他场面跟电视里演的完全不一样。最大的差异就是没有哭声没有眼泪,外面的人轻声问候,里面的人微笑着点头回答。并不是现实中的人坚强,而是亲情互相关怀的体现,所谓“报喜不报忧”大概就是这样吧!有了希望和盼望,在困境中的人才能坚强而艰辛地活下去。
庆哥说估计得排很长时间的队。其实这个已经无所谓了,我仨能进来就是最大的幸运了,多排会儿队也值得。为了这次探监我们可是费尽周折:一向冬天都睡到中午的我定了五点半的闹钟六点起床。二十分钟快速洗漱完毕,戴好围巾手套拿上包装好钱,认真听完妈妈的嘱咐和爸爸交待的问候,六点四十到小凯家门口集合去赶早班车。好不容易挤上公交车坐到终点站,那个固执的出租司机说啥不让坐五个人,庆哥让我们打车来,他和萍嫂坐两站公交跑一里路到监狱门口跟我们汇合。折腾大半天到了探监室已经是十点半,十二点估计探视就结束了,每个月只有一次。
等了将近一小时,丫丫很激动的大喊:“大伯,大娘你们看那是不是我哥?”我们赶忙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望去,只见里面有个男孩正向外四处张望,正是小凯。庆哥和萍嫂忙上前拿起听筒指着我们问他是否认识,他摇摇头。也是已经四五年了,他进去的时候丫丫和蛋蛋还很小呢,现在都长得跟我一样高了,在萍嫂指着我们仨介绍完时,他忙激动得叫萍嫂把听筒递给我。
在亲切而激动的喊了一声姑后,他的眼眶有些湿润。我微笑着说:“比以前胖了啊,好像还长高了点儿!”他点点头高兴而激动地说:“呵呵姑,我我我真没没没想到你,你会来,可可激动啊!”我又笑了说:“怎么还这么结巴啊,呵呵!”他说是啊,不过没以前结恁严重了,刚才是太激动。接着又问我爷爷和奶奶(我爸妈)怎样,老奶(我奶奶)身体好不?小凯不到一岁时萍嫂被公婆打骂回了娘家,直到小凯长大后才去外婆家接回了妈妈。我两家是邻居小凯跟弟弟一样大,虽有叔侄的辈分却更像兄弟,也像我家的另一个孩子,所以和我家人有着很深厚的感情。
我回答他说都挺好的也挺想他的。本来我爸是打算一起来的,昨晚接了个电话临时有事今天来不了,让我代他问好。我妈早上给我掏了钱说让我买只烧鸡拿来,可惜不让带吃的进来,那就等一下把钱打到账号上可以在里面买点儿好吃的。他忙说:“别,别花那钱,你们能来看我我就很高兴了,我在里面吃住都挺,挺好的,还能学技术,我干的是车床,刚下夜班。你给黑的照照片带来没?赶紧叫我看,看看!”确实除了钱什么都给不了,就连我特地来送的照片他爸妈带来的鞋子也不行。在我把相片收回信封时,庆哥看着信封上写的“范小凯收”四个字说:“他现在不叫小凯叫小旭,户口本上是这个名字。”是啊,我怎么忘了呢?以前我们都叫他小凯,也常听到弟弟他们叫他:袁世凯,小楷本,小铁锤,小茶缸,胖子。。。。。。那些年,他有很多名字,但从来没有人知道他叫小旭。小旭,这是多么陌生的两个字啊!
打完钱隔着玻璃他在招手示意我们过去,原来里面有个男孩在跟他妈妈说话,他借那男孩的听筒用一会儿。跟他爸妈说了两句话后又叫我过去说,他说让我告诉黑在外面好好干混出个人样来不用担心他,他的减刑批下来了,再过十五年就出来了。最后他好像还有话要说,但却张了张嘴没说。后来我才知道,他其实最想跟他说的是:“黑,如果我当年没进来,你还会出去吗?”不用问弟弟我都知道答案:不会。因为是他当年不小心走错了路付出了如此沉重的代价,才唤醒了朋友们那一颗颗沉睡堕落的心,造就了如今这一个个发奋图强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们。这就是同样的青春,不一样的路和不同的命运。
出来后走在返程路上,萍嫂好奇地问蛋蛋:“你哥刚才跟你说啥了你俩咋笑得恁奇怪?”蛋蛋吞吞吐吐地说:“我哥说,叫我好好上班,别,别。。。。。。”萍嫂笑了笑打断他的话:“别学他,是吧?”小旦儿低下头默认。萍嫂接着说:“听你哥的话好好干正事,人只要干正事啥都不怕,看他当初不听话出去瞎混,现在肠子都悔青了也晚了!”说这话时,萍嫂的声音有些哽咽,庆哥的眼睛也有些湿润。
腊月二十三忆往事随写此文,以表众亲友对大墙里面迷途返程中孩子的思念和盼望,希望现在正走在歧途中的孩子们能尽早回来,还有迷路的孩子们要赶快找到正确的路。
人生只有一次,走错了就是一辈子。不要等到“大墙外面的世界靠别人来描述”时才追悔莫及!
我忙从包里拿出弟弟的照片一张接一张贴在玻璃上给他看,他看得很高兴很激动。
三十分钟的探视时间他已经跟我说了将近二十分钟,我把听筒递给丫丫蛋蛋姐弟俩,他们说了几句后又递给他爸妈。这三十分钟实在是太珍贵也过得太快了,不一会儿时间到听筒里听不到任何声音。只看到他手扒着玻璃在说话,我们却什么也听不见,仿佛那是来自另一个空间的灵魂。
轻哥去给他账号上打钱,我跟丫丫都忙掏出准备好的钞票递到他手里,但他却执意不要又塞回我们口袋。在他向工作人员报完小凯账号给钱时,我和丫娃儿互相使了个眼色把钱递给工作人员。他还是不愿接受跟我们推辞,我俩都说:“你就收下吧,除了钱别的什么也给不了他,这是我们的心意况且也就来这一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