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汉铁匠
在那个没有音乐、没有书籍,没有艺术、没有文化的年代。自己正值十三、四岁,学校停课无所事事,于是整天在老家那条半边街上,白天下河洗澡,晚上听大人讲一双绣花鞋,两双黑皮鞋之类惊险、诡异故事,日子过得十分乏味、无聊。
罗汉老人的铁匠铺却给我留下了极深的印象,几株粗壮的黄桷树散落在房前屋后,斑驳的树干,厚实油绿的叶子,掩映着两间土墙青瓦的老屋子,一间摆了一个大火炉及铁砧,一间是休息睡觉的地方。
铁匠铺是我们到江边洗澡的必经之路,由于罗汉铁匠的风趣、好客,所以来去都要逗留一阵子。老人姓钟,大家都叫他钟罗汉,至于名什么,就不知道啦。或许知道的人本来不多,他是外来户,据说是长江边寸滩上面的人,孤身一人来此地打铁谋生。
说是老人,现在回想起来其实也不太老,恐怕也就五十多点罢了。但长相却颇为喜剧,引人注目,无论脸相与身形均像一个胖和尚,只是嘴生得不够好,有些瘪,缺少了笑佛那份空灵祥和富态之气。虽然如此,丝毫不减我们对他的喜爱,尤其是夏天肥头大耳的钟罗汉袒胸露腹,女人一样的胸脯,随着铁锤上下挥动,一颠一颠,直逗得围观的人发笑。这时罗汉老人不但不恼,反而双手打铁动作更大,胸脯抖动得更加起劲,逗得大家哈哈大笑。
在那个木然又落寞的年代,罗汉老人的存在,为我们枯燥的生活增添了一点轻松。他一边打铁一边给我们讲一些趣闻轶事,其实也就是一些无伤大雅的鸡毛蒜皮小琐事,但在那个物质与精神都极其匮乏时候,带给了我们笑声,犹如一阵清风使我们耳目一新,快意一时。
现在之所以再一次回忆起罗汉老人,实在是有一次难忘的邂逅,几年后我离开家乡参加工作,在渝黔交界处的一个煤矿当矿工。有一次回家过探亲假,在进车厢时,一位年轻妇女正搀扶着一个步履蹒跚的老人上车,仔细一瞧,啊,是罗汉铁匠,与当年那个身体强健,臂膀粗壮的铁匠师傅相比,简直判若两人。罗汉老人似乎也认出了我,妇女是他女儿,见我们认识,宽心的舒了口气,她告诉我老人神志有些不清醒,并托我一起同老人到重庆火车站。一路上罗汉老人前言不搭后语的说了几句话,甚至连他为什么几年不见就变成这个样子都没有听出一个所以然来。途中火车停在綦江站,罗汉老人坚持要下车去,我也没有坚决阻拦,更没有想到陪着他下车去。然而一直到列车启动,老人再也没有回到车上,开始我爬在车窗口向站台张望,没有老人的身影,后来在列车上来回找也没有找着老人。车到重庆后,无奈之下,我只好拎着罗汉铁匠留下的黄色挎包回到家中。年少不更事的我居然把这件事给忘记了,假期一完就回煤矿去了,再也不记得有一个什么罗汉铁匠。又到来年探亲假回到家中,才听妈妈忧戚的告诉我,钟罗汉不见了,他的女儿曾来过我家打听老人的下落,并把黄挎包拿走了,说是里面的馒头硬得像石头一样,就是这样我也没有过多介意。不知道又过了好久,后来才听说在綦江附近的一个山岩下发现老人的遗体,据说是跌下去的。听到此,我心中猛然一惊,隐隐感到这事与自己多少有些关联,但罗汉老人的女儿再也没有来过。
很多年了,对罗汉老人的死,我始终有些不安,常在自责,假如当时自己稍稍懂事一点,稍稍用心一点,或许老人就不会落到这样的结局。于是,在此谨向罗汉老人在天之灵表示心中的歉意,原谅我吧,当年那个十多岁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