舟曲“8.8”山洪泥石流记事（一）
2010年8月7日晚，天气特别闷热，吃过晚饭家里就坐不住了，和老婆孩子到外面的大街上乘凉。天阴沉沉的，没一丝风，不象要下雨的样子。街上来来往往的全是乘凉的人。我站在白龙江边，看着滚滚东去的江水，听着哗哗流淌的河水声，烦躁的心情稍稍平静了点。过了半小时天黑了，夜色中的白龙江在两岸五色灯光的映照下，像一个风姿绰约的娇羞少女，欲藏还露，温婉可人。街上的行人和白天一样多，来来去去。空中没有一丝风，人仿佛在一个密不透风的大蒸笼里，身上油汗一个劲的往外冒，粘粘的，难受死了。我刚刚平静下来的心情又烦躁起来。“还是回家吧”，我想。
回到家，躺在地上的凉席上看电视，空调吹出的风仿佛也是热的。一往引人入胜的电视剧看来索然无味，在这样的气氛里哪儿还有心情看电视呢。于是和孩子们东一句西一句的闲聊。九点左右，一道明亮的闪电划过漆黑的夜空，接着雷声胩胩从天边传来，狂风把窗户吹的响声大作。要下大雨了。我们心头一阵狂喜。老天爷，下点雨吧，让大家清凉清凉。
“轰隆隆、轰隆隆……”雷声响起来了，好像不住地绕着城周围的山打转。不时夹杂着天崩地裂般的“咔，咔”声。仿佛有人拿着一把巨斧劈开了周围的山似的。随着巨响，房子搁楞楞地颤抖起来，人的心禁不住地狂跳，好像要从嗓子眼蹦出来。我们惊恐地面面相觑，支楞起耳朵听着声音过后的动静。不祥的预感如梦魇一样挥之不去。闪电也不甘寂寞，如一把利剑不停的在天空划过，“唰、唰……”在阴云密布的天幕上撕开了一个又一个血红的口子。刺痛了人的眼睛。狂风从地而起，裹挟着纸屑、尘土，怪叫着扑向家家的门窗，吓得胆子小的人缩成一团。
“今晚是个不眠之夜。”儿子说。
我爬起来，伸手到窗外，没有一滴雨。“干打雷，不下雨的天没事的。”我说。心里失望到了极点。妻子不放心的跑到西边的窗外去望，“天太黑了，啥地方的人要遭殃了？！”她说。一脸的不安。
十一点四十左右灯忽然灭了，一往发暴雨有时候会停电。我们谁也没想到无情的灾难此时悄悄地降临到人们头上，无情地滚滚洪流已经夺去了许多鲜活的生命。儿子点上蜡烛去学习，我、妻和女儿都去睡觉。这时候风停了，屋子里凉爽了许多。我躺在床上身上的汗依然往外冒，翻来覆去的睡不着。雷声还满天价响着，在雷声喘息的间隙，还能听见街上乘凉的人们说话声。大概他们感觉到了恐惧，睡不着。时间不长，外面的人声越来越大，越来越嘈杂，“出事了吗？雨大了吗？”我想着起身来到客厅，打开窗户伸手试了一下，只有零星的一点雨。“这些人在吵什么呢？”我想着又躺到床上。
“爸爸，外面人说河水涨到街上了。”刚躺下，儿子就大声说。我一骨碌爬起身，匆匆跑到楼下去看。这时候水已经涨到一楼的两步台阶处。儿子挽起短裤跑到楼外的小巷中，哪儿的水没过了他的大腿。
“别的人淌着水跑了，咱们也跑吧。”儿子说。
儿子敲别人的门通知，妻子喊熟睡的女儿，我则简单的收拾了点该带的东西。我们一家就又下楼去了。不到十分钟，水又上升了五十厘米左右，到了人们的胸部。我们都没游过泳，听说在齐腰深的水中，人站立不稳，夜里地上高高低低有看不清楚。万一有人跌倒，后果不堪设想。我们已经跑不出去了。妻子很惊慌，声音都带哭腔了，担心水一直涨下去，还担心楼在水的浸泡下倒塌。
外面听不到人声，周围死一样的寂静了。不一会楼中没出去的人陆续下来了，都看着不断上涨的水一筹莫展。你一言我一语的猜测这次灾难的原因，一边观察不断上涨的水位，在我们的注视下水漫过了一楼拐角的平台，又漫过了平台上的三步台阶，看样子还会继续上涨。这时候大概一点钟。我们不能再等了，必须要为安全离开想办法。我们几个男人商量了一下，让女人和孩子全到我家里去，我家在六楼，是最高处。我们几个则到楼顶上观察离开的路线和水继续上涨应急的场所。可是，楼太高，天太黑，楼与楼之间的距离远，根本无法离开。不过，我们也找到了水不断上涨时的避难所——紧临我们住所的九层高的框架楼，可以打通那栋楼的墙壁，爬到楼顶等待救援。
我们从楼顶下来，说了观察的情况，大家的心稍稍安了些。孩子们跑上跑下地观察水为，大人们想着打电话了解亲人们的情况，打听这洪水是哪儿发的，有没有人员伤亡等。可是所有的电话都打不通，不是线路忙就是对方的电话无法接通，急的人骂通信公司。二点钟的时候电话终于通了，我们东拼西凑的才知道外面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三眼峪发洪水了！
——有房子被水冲到了！
——满城的人跑到二郎山和中学去了！
伤人了没有大家谁也没有打问出结果。不过我们想，三眼峪能发多大的洪水，人大概不会有伤亡吧。让人心安的是，在座的亲人都平安，跑到中学或者二郎山上了。我们还笑话他们跑的咋这么快呢。楼下邻居的母亲，一个人住在城背后没联系上，大家安慰她说，城里人都跑到二郎山去，她母亲住在二郎山脚下，一定到二郎山上了不用担心。万一没跑出去，城背后地势高，也不会有事。她的心才稍安点了。
孩子们报告说楼下的水到离二楼一米的地方就没涨，大家打完电话的时候，还有一点下降，这可真是振奋人心的好消息。我们一股脑的到楼下去看，果然水位下降了好几寸呢！大家都高兴地说，明天早上水就退下去了，不用逃难去了。
这种乐观的情绪没有持续多久就消失了。孩子们用手机上网得到消息，十一点四十分左右，舟曲发生特大泥石流，城关一小被夷为平地，伤亡六十多人，失踪人数正在统计。我们都很震惊，不敢相信这是真的，怀疑自己是否做梦。我们这才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刚才还欢声笑语的屋子里一下子又死一般的寂静了，一个邻居哭出了声。大家的眼睛都湿润了，心里充满了无尽的悲哀。
城关一小被夷为平地，这需要多大的力量！我们无法想象，也不敢想象。天啊！那一带可是舟曲人口最密集的地方啊！
城关一小杯被夷为平地，还有什么能阻挡住泥石流滚滚前进的步伐呢！还有什么能阻挡得住呢！我们无法想象，我们也不敢想象。
十一点四十，又是多么可恶的时间！这时候，多数的人们进入了梦乡，他们能逃得了吗？！
这是多么大的灾难！这是多么令人伤心的夜晚！老天爷，你实在太残忍，太不公平了。
我们还是不敢相信这个残忍的事实，怀疑网上是不是弄错了、是不是有人恶作剧发布假消息。有几个人向住在那附近的亲朋好友打电话证实消息的真假。说天太黑，他们在二郎山上，什么也看不见，听人说，沟两边的房子好多都倒塌了，很多人没有跑出来。网上的消息大概是真的，我们不得不信了。
——屋子里谁也没说话，大家的心头仿佛压上了一块千斤的巨石，胸口憋的难受。我们预感到了，数千张可爱的面庞再也见不到了。我们仿佛看到了那一幕幕惨不忍睹的场面，心中有的只是无尽的悲哀和对老天爷无比的愤怒。
我们感到了大自然力量的伟大，人类的渺小和生命的脆弱。
“大家都回家准备一下吧，带上衣服，现金和存折。”邻居打破沉默说。
“遭了这么大的难，人们都要去搜寻瓦砾中的亲人，明天我们得自己想办法出去。”
大家都回家准备去了。妻子也去准备。两个孩子在他们的卧室里上网，继续搜寻有关舟曲泥石流的消息。我到楼下继续去观察水的情况。——水还是停在一小时前的位置，看样子两三天内是下不去的。
我回来的时候五点多了，刚进门女儿就激动地说：“爸爸，网上说，兰州军区派出三千名解放军，四架直升飞机来抢险救灾。温家宝总理明天也来视察灾情。”
我和妻听了都激动的热泪盈眶，心想:舟曲有救了。
“快把这个消息告诉叔叔阿姨们去吧。”妻子兴奋地声音都有点颤抖了。“这下可好了，我一直担心没人管咱们呢。”
“国家好啊，共产党好啊。”妻子一边收拾一边还喃喃地说。
六点多，东方的天空中露出了一丝鱼肚白。从窗户里能看到白龙江水涨到街上二层楼处了，街边两米多高的风景树，露出点点树梢，无奈的在水中摇曳着。舟曲城视力所及的地方都成了泽国。听不见一点人声，周围是死一般的寂静，像重新回到了荒蛮时代。
天大亮了人们收拾好了东西又聚集到我家里，各自拿出能吃的东西，相互鼓励着将就吃了早餐，然后一起去寻找生的通道去了。我们不能等待人们的救援，因为还有许多比我们更需要等待救援的人们。
就这样我们在相互慰藉着等到了天明。度过了这一个艰难的夜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