品味久远的父爱
新年伊始，想做的第一件事，或者说想写的第一篇文章，愈是觉得要慎重，要恰当，要为新年的歌声起个好头，就愈发无厘头，一下子找不出合适的开篇，找不到足以安放精神的所在。
纠结和郁闷之中，毕竟也有几个思虑在闪烁，此起彼复，一时难以定夺。
一日，妻去补牙。陪伴一旁的我，看到妻的病痛得以缓解，心亦稍安；看到妻的口腔，成了医生舞刀耍枪的战场，临时休眠了说话的功能，只有静候。
这一静，心灵就长出了自由的翅膀。
今冬，据说是二十八年不遇的极寒冬天。但我的心中却很温暖，有绿洲。因为和妻一起把九十多岁高龄的老母亲从老家接了过来，与大姐等亲人一起居住，照顾老人家的起居，享受母爱如水的天伦之乐，就像小时候回归到母亲的怀抱，很踏实，很快乐。
幸福怡乐的时辰，也有丝丝忧伤，总会不断地想起父亲，已逝去十多年的父亲。在心里，好像他并不曾离去。父亲的形象，就像家乡的八公山，随着时空和阴阳的间隔，时隐时现，反而比在世时更加清晰起来。
这真应了父爱如山那句话了。一起生活时，就如住在山中，只知山路坎坷曲折，不知山之高大。离山稍远，才能看清山之巍峨峻峭。
在不断地怀念凝思中品味父爱，越觉得意味深长，余香袅袅…..
当我吃着妻用刀削去皮的小小地栗子（荸荠），白嫩嫩的清纯爽口，其美味与水果之王也有一比；吃着妻精心烹制的拔丝地栗，珍珠般的秀色可餐，香甜可口；吃着妻以神奇变幻的手段，做出的地栗肉圆子，细滑贻口，鲜而不腻。每每这样的时刻，触碰到地栗子这个神经节点，一只无形的手，都会把我拉回到童年的茫茫记忆之中，让我品味到带有苦涩的幸福时光，品味到看似无情，实有深情的厚重父爱。
那是记忆像天上的浮云，有一朵没一朵的年岁。第一次离开母亲，单独跟着父亲，去他工作的地方。父亲的承诺，对我有极大的诱惑：别的好东西没有，地栗子管你吃够。每年的秋冬季节，都要兴修安丰塘水利工程。他是工地或者伙食管理人员吧，一到工地，就张罗人将一筐筐的地栗子洗净，用几口特大的锅煮起来。他让我在临时搭起的草棚子里面玩，等待着宏大的晚餐开宴。
天色渐渐黑了下来，煮熟地栗子的甜香气扑鼻而来。在那饥肠寡肚的年代，又赶在晚饭头上，真是垂涎欲滴啊！但是有那么满满的几大锅，我也挺绅士，不急不闹，等待着父亲体面的给我开饭。
就在我乖巧安静的等待中，一下子涌来黑压压的挖渠筑坝收工归来的人群。父亲和煮饭的人，赶忙给那些叔叔伯伯分发地栗子晚餐，自己不曾赏吃一个。眼看锅中的地栗子已经快分完了，我羞羞答答过去拉父亲的衣角，想要自己的一份。父亲却明示我，先等一下，还有下一锅。
在很多干了一天活，还没有吃上的人的吵骂声中，下一锅又开始煮了。我心里和灶下的火一样升腾着希望。饥饿感，失去感，使我更加迫切的要得到。第二轮一开锅，觉得理所当然的轮到了，就想自己去拿，可父亲坚决的制止了我。我退回棚里，眼睁睁看着又一锅香喷喷的地栗子被父亲给干活的人分完，一个未剩。
对于一再失诺的父亲，我只有无奈地放声大哭起来。心想：不让吃饱，给一两个赏一赏，充充饥也行啊。在家，母亲做什么好吃的，不都让我先赏一下解解馋吗！父亲不好，再也不来他这里了。
父亲抱起十分委屈的我，不知他那时是怎样的表情，只是在抽泣中，又被他点起新的希望：还要做第三轮饭，这次是炒地栗子，更好吃，保证让我吃好。
在嘈杂的人声中，在我的童梦中，在蒸雾缭绕的仙境中，仍然没有吃到，那可望不可及的，香甜又挡饿的地栗子。本来还没有太多记忆的年龄，只是因为强烈的食欲需求没得到满足的刺激，才留下了这挥之不去的印迹。
也许，幼嫩的心灵，更能直接嗅出父爱的味道，那就是：永远的值得依赖和信任。
明明是父亲失诺了我的一顿美好晚餐，却从来没有责怪他的意思。好像一直在责怪自己，不该睡着的时候睡着了，错过了那第三锅更香的美餐，留下了一辈子的遗憾。
类似这样有关吃饭的故事，在逐渐清晰的记忆里，还有过好多次。一次是跟着父亲住宿舍，和我说好，午餐去食堂等他一起吃饭。结果别的大人都吃饱走了，还不见他的踪影。一位好心的叔叔告诉我：去河边摆渡的地方去找吧，你爸让我们先过的河。远远地看见他在河的对岸，孤零零的与我隔河相望。苦涩的泪水，顿时冲淡了我的饥饿。
还有一次，是哥哥带我去他那，取每月给家里的生活费。从上午到晚上，在宿舍门口傻等一天，都没有找到父亲，只好饿着一天的肚子走十几里夜路回家。尤其在路上，我还哭着缠着同样毫无力气的哥哥背我扛我。黑黑的夜，茫茫的路，咕咕叫的肚子，这情景，总是常常浮现在眼前。
不知当时的父亲，是否有对我们子女的愧疚感。现在回想起来，还能感觉到，威严耿直的他，也有温柔的一面，也在想方设法尽力弥补，给我的童年更多的爱。比如：增多了带我玩耍的时间。一有时间，就把我高高地把我举在头顶上。这也成了我最喜欢的和他亲近的方式，举了一次还要一次，那刺激，那快乐，那幸福，拉近了亲情距离。
在他粗壮的大手上，无论有多危险，都感到无比安全；无论有多少委屈，都早已忘到九霄云外。
生活中有很多的无奈，只得理解和认命。但只要有一颗不变的爱心，我们就能活得和睦幸福和精彩。到现今，已过知天命年龄的我，更能品味出早年父爱中深层的韵味。
父亲无私勤奋，在任何情况下坚持工作第一先人后己的可贵精神，成就了他自己的一生，也影响了一家人。我们子女的骨子里，不仅流着他的血，还有他那高尚的品质。
时间和空间拉远一点，才能走出爱的迷雾，懂得情的深厚；才能走出山的沟沟壑壑，看到山的宏伟。
父亲离开我们十多年了，但是在我脑海中的形象，却愈来愈亲切清晰伟岸起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