臭鸡蛋

相好从无锡远远打来电话，说逛了一趟菜市场，看见了皮蛋，看见了鹌鹑蛋，也看见了咸鸭蛋，却怎么也找不到臭鸡蛋，吵闹着非要踏破铁鞋在异乡寻到那一缕家乡的味道。这话说到我心里了，外出求学三年，除去寒暑两假回家暂歇，平日里也只能嚼着黄粱依着南柯做做一脚踏进家门的美梦。眼看故乡快要沦为异乡，再不借着家乡味道忆念一番，唯恐故地重游之际，已分不清幸福街与桥溪巷谁东谁西谁南谁北了。临挂电话，拍下胸脯，哥哥给你腌一罐臭鸡蛋！

相好学习用功，系江南大学食品学专业，大学生们到了该担忧前程担忧未来的时候，她倒闲得整日和我品评夜摊上的山东煎饼哪一家用得谷子是产自地地道道的北方旱田。成绩优异，早早保研，学校的奖学金拿到走领奖台如走自家客厅一般自然，教授们暗地里勾心斗角挣着要她。温习功课累到分不清傍晚还是黎明之时她和我说过想家，不过那语气都还带着期望，仿佛手里攥着一张实实在在的回程票，即便家离得再远，也能回去。可这次，她说她想家，想吃臭鸡蛋，尤其是给母亲打去电话得知阳光下的腌蛋坛子里已经微微散出酵香的时候，笑声也便遮不住那颤颤巍巍的哭腔了，“母亲的腿伤还没好，洗完坛子煮完鸡蛋熬上料水最后安安稳稳给坛子封口，她累得都走不回屋子……”电话那边静悄悄的，泪水溢出眼眶的声音清晰可闻。

“我今天买到鸡蛋了，十五个，食堂王阿姨偷偷给我煮的。”总也说不出安慰她的好话，想来，这消息她总是愿意听到的。我不敢再拖延，害怕相好思乡思到思出思家病来，是总不如一味解千愁的。空空荡荡的周末，不去打球不去钓鱼不去聚会，买来食盐花椒茴香大料，买不到陶罐，就从家政小铺抱回一个泡药酒的玻璃罐子。料水是直接煮在电水壶里的，虽不比砂锅熬制正宗，开盖之际也是香味扑鼻。记得过去母亲从厨房里走出来之时身上飘着的大约就是这种味道。

滚烫的料水倒进透明的玻璃灌，“噶”的一声，傻眼了，玻璃罐底部斜斜地裂开了两三道明晃晃的缝隙，黄褐色的大料水唰唰唰直往外流！忙糊涂了，初中学的化学知识大料水流了一地才想起来。相好打来电话，不舍得打击她，说正在清洗玻璃罐子，忙完再回电。这晚雨下得不小，凌乱地拍打着阳台前枝繁叶茂的香椿树，我心烦意乱。“走，哥们儿打着伞陪你买去！”正邦也是河北人，我说要腌臭鸡蛋的时候他最兴奋，说等我腌好了他也要隔着长江黄河闻闻家乡的味道。

回来的路上，我抱着一个罐子，他也抱着一个，罐子里放着双份的食盐花椒茴香大料。他一个劲地提醒着我回去一定要等料水晾凉再倒到罐子里，鸡蛋放进去之前要轻轻地磕一条细缝，这样咸味和香味能扩散地快些。

雨停了，大料水熬好了，我和正邦也在香味四溢的屋子里足足侃了一个小时的家乡事。大料水轻手轻脚端到屋外，我们又在阳台上含着乡音一同欣赏夜雨过后的星空，“家乡那边儿也是这片天，顶多差几颗星星……”

料水散着柔和的雾气流进玻璃罐，像极了夏日里从冰箱刚刚取出的自制酸梅汤，家乡的母亲们巧手一扣，再摊开的时候便有了美味，有了欢笑，有了幸福……

隔日，相好打来电话，说昨晚做了个梦，梦到了我梦到了臭鸡蛋，“你远远地向我走来，双手背在身后，我垫着脚尖，远远地闻到酵香味。你走近来，笑眯眯地托起一只玻璃罐，里面是稀稀软软的臭鸡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