戒烟

同行三人午饭过后到超市买烟。刘毅家境阔绰，日子再过紧俏指缝间夹着的也是十八元的黄鹤楼，可黄鹤楼揣入兜里欲走，停在原地，回头又叫了一包五元的黄山。我平日抽中南海，月钱稍稍丰足一包云烟也是算着日子慢慢消受。庆阳常抽红河，超市里走了几圈，却两手空空笑嘻嘻站在门口等我们拆封。刘毅问庆阳烟没了怎么不买，“戒烟了，实在忍不住就抽你们一根。”说完，毫不犹豫从我手中接过一根云烟。那时我才隐隐约约猜到刘毅为何破天荒买了一包黄山。

知己难寻，可烟友易得。刘毅和庆阳同系汉语言文学专业，大一那年球场狭路相逢，比分死咬之际，刘毅火气冲天，铁肘一挥，我鼻血乱飞。戾气蔓延的球场男孩子们个个钢筋铁骨，瞪着狼眼飚着脏话摩拳擦掌跃跃欲试，俨然二十世纪末香港金牌黑帮导演刘伟强镜头前的街斗花絮。庆阳是冷静的，当即把我和刘毅推开，后来我们两个好到无话不谈也是他做的中间人。隔年搬入新校舍，他和刘毅竟住对门。“你也抽烟？”两个人喷云吐雾一开门正撞上喷云吐雾的我。那天下午什么也没干，云蒸雾绕之间就问了问各自喜爱的香烟牌子。

庆阳准备戒烟的事情是刘毅告诉我的，他们同寝。说有一晚庆阳无所事事在阳台上转来转去满头大汗，“他戒烟的难度和瘾君子戒毒赌鬼戒麻戒牌的难度一样大，难度系数三个字：扯犊子！”刘毅走出阳台，递给他一根黄鹤楼，烟几乎要从庆阳颤抖的手指间滑落。他从自己的兜里掏出打火机，点了三四次烟才燃着。

庆阳真的不再买烟。他学习成绩优异，拿奖学金像拿固定工资，团委办公室还做着兼职，周末兼一份家教，该不是缺钱花。吸烟有害健康这种东西我们更是想都不会想，发烧文艺的日子里老觉得木心先生和鲁迅先生肺管里的烟灰是跳动的青灯下两位硕儒博览百家经典后笔尖流溢出的思想精华。可庆阳之后确实没买过一包烟，他这戒烟戒得也极为堂皇，烟瘾一上来，无论刘毅在不在，径直从他桌上或抽屉里抽出一根黄鹤楼再跑到阳台。“他每次抽我的烟都是用自己的打火机，一天五六根下不来。”按说抽根烟并无大碍，可庆阳自习一天回来发现自己的烟盒几乎只剩一张包装纸的时候，眉头便怎么也舒展不开了。

我与刘毅还未熟识便看出他绝不是那较锱铢的人，可对于君子来说，他不会惧怕万恶的魔头，不怕邪恶到彻头彻尾的人，倒是极其烦腻那小偷小摸占小便宜的行径。这种行径小到不值一提，倘若提及反倒显出自己太过计较。可日积月累繁衍生息，庆阳一问刘毅要烟，刘毅半天的好心情都没了。那日超市里买的黄山就是给庆阳准备的，刘毅直接把黄山塞给庆阳但庆阳还是说自己要戒烟，可没过一会儿烟瘾上来庆阳又笑嘻嘻地问刘毅要了一根。刘毅一股火上来差点把眉毛全燎了。

“这样下去可不行，咱们得找庆阳谈谈……”我拽着刘毅来到门口，门开着，门缝刚刚好能伸进一个人的头，庆阳在里面打电话。我正要推门，刘毅拽住了我。

“妈，你别着急，再过半个月奖学金发下来我就给爷爷寄回去……”门缝里我和刘毅伸出四只眼睛，呆呆地看着庆阳满头大汗地在屋子里转来转去，之后颤抖着双手从刘毅的烟盒里抽出一支黄山，给自己点上，吸了一口，才稍稍平复下来，低着头瘫坐在椅子上发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