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作在父亲的光环之下
暑假在父亲单位实习,连我都觉得自己会浑浑噩噩,混几日,凭父亲关系盖章了事。不想,三十天的厨房助理竟跌跌撞撞坚持下来,还结识一位亦师亦友的长辈。不敢说是自己长大了懂事了,只不过实在太过幸运,遇到了这样珍贵的缘分。
第一天,被父亲领进他退休之前工作的厨房,把同事一一介绍给我。停下手上的工作,他们微笑着打量新来的员工,调侃父亲一身好本事,生得出这样俊俏的乖儿子。父亲职位并不高,工作几日,却发现几乎整个单位的人都对他存些敬意,说他什么都做得来,什么都能做得十分周全,有了他,不必单单再请水电工;电视机空调倘若故障,也不必送到专门地方维修;生日聚会不必外出破费,一桌好菜做的像模像样,省了多少钱,多少事。几天下来,我便想,这些日子不能太过浪荡了,父亲的美名如一座牢笼,若敢造次,是定要被关进去的。
工作繁杂琐碎,进菜洗菜,洗锅刷碗,扫地擦桌,看管澡堂的吴叔还时常请假,让我累得站都站不起来的时候还要去打扫澡堂子。夏日虽盛,可院子里的几棵老梧桐陆续开始落叶,食堂人员每日上岗最早,这清扫工作就又落在我身上。头一次,我闻到了从自己身上散发出来的汗咸味,这味道和当初父亲工作归来夹杂着蒜末葱花的味道太像了。我能从辛苦里体味到一点自豪,可这自豪所付出的代价实在过大,对于一个整日除去完成学业便各处游玩的学生来说,做到了,厉害,做不到,绝对无可厚非。
从小到大,我并非热爱学习之人,之所以成绩好些,是因为还咽不下被别人忽略这口气。厨房工作的长辈和我聊天,话题总会围绕着父亲,我稍稍犯些错误,也总会以我是谁谁谁的儿子为由被轻易原谅。有时我会倍感幸运,因为不必再担心挨骂挨挤兑,轻轻松松完成工作便好,混得暑期实习的学分便好。我像这个单位院子里的一棵小树,不会担心被伤害,可也在模模糊糊中忘记了自己的存在。
半个月过去,父亲带着脚伤来单位“视察”,向长辈们询问我的实习状况。他被王阿姨扶着坐在椅子上,其他人也坐着,抽烟,喝茶,看电视,唯独我一人站在房间的中央。房间很大,家具几乎没有,看上去好像我一个人便占去了很大一处空间,可实际上我觉得自己无立锥之地。“他这几天没偷懒吧”父亲微笑着。“没有,他老子的好血统完完全全传给了下一代,哈哈”,说完,一群人笑得开怀,工作的辛苦全都发泄出来。可这笑又与我何干?
晚上回到家,我没再看电视,早早躺在床上,将闹钟订在六点钟。第二天,打扫完落叶,我看了当天的菜单,便把大厨需要的各种材料准备妥当。姜和蒜用光了,我又去菜店买回来,把发票夹在账单上。值夜班的工作人员一大早常常要洗个热水澡才会去补觉,看澡堂子的吴叔还未到,我便提前去打开了热水器的空气开关。默默地做着这一切,我像一台被编好了程序的机器人,感觉不到累,也感觉不到完工的喜悦,脑子里尽是父亲的微笑的脸。我发现我和我的老爹杠上了,我不想再让我的名字被安置在别人名字的阴影里即便是光环之下,我只想说我不稀罕,也不需要。即便这人是我最最敬爱的老爹。
父亲在这单位几乎什么都能做得来,这我确实没得比,也不敢上头瞎搞。厨房里的垃圾桶时常因为未及早清洗而残留一些腐烂的食物,工人往往打饭之后都会回到宿舍或公共会议室用餐,因为饭香夹杂着臭味让人更觉恶心。之后每次倒过垃圾,我便拿到水房冲洗干净,甚至会放些洗衣粉多刷几遍。食堂的几张桌子每次用完我也会用洗洁精把油渍洗涮干净。渐渐地,打饭的时候工人闻到了饭香,也闻到了淡淡的花草的味道。最多一次,食堂里竟有十五个人同时用餐,一直到快两点钟我收拾完毕,好心情让我完全忘记了饥饿,也完全忘记了早饭只吃了一个馒头。
“吴叔,不错嘛,记得提早给我们开热水器了。”
“不是我,是老二早上来的时候顺手开的,我那时还在睡大觉呢。”
“老王,不错嘛,食堂现在都能让人进去吃饭了。”
“问老二怎么回事儿?”王叔用手指指正在洗菜的我。
“都叫你老二,也知道你是老郭的儿子,话说你到底叫什么名字?”一个打饭的阿姨问起。
“哦,我叫郭铂,铂金的铂。”我放下手里的菜,笑着回答。
老爹,我敢说,这是我做过的最为自信的自我介绍。